【陆朱】碎片
（跟本没有爸爸愿意喂我。）
“你不算碎片，最多也只能算碎片的一小部分。”朱停摆弄着他的零件说。
那时，陆小凤正百无聊赖地坐在他旁边，跟他抱怨，说自己累得好像被人卸成了四五块，碎得不成样子，连拼起来的力气都没有。
“这是碎片，”朱停拿出半成品的木工活，指着上面一节榫卯说，“这是你。”
“我原来只有这么小。”
朱停点点头：“但也很完整。”
“你这是什么意思？”
“能在江湖上做一个完整的人，本身就已不容易，当然是一件累人的事。”
“我若不做一个完整的人，是不是就会舒服些？”
朱停又摇摇头，指着脚下的废料：“我不认为做一个废物会活得更容易。”
陆小凤愣神片刻，忽然笑道：“幸好我现在还不是一个废物！”
他又问：“你是什么？”
朱停想了想。
他想得很认真，甚至在想的时候，还停下了手上的活计。等他想明白了，才轻缓地拿起另一段木工活，指着上面的榫卯说：“这是我。”
“你也是一节木头，我也是一节木头，看来这江湖上所有人都不过是节木头！”陆小凤大笑起来。
朱停也笑，却没有告诉他，木头和木头也是不同的。就比如，他刚才指过的这两节，在整个设计中明明缺一不可，却又偏偏离得最远。
也许他早就看出，自己与陆小凤绝不是一条路上的人。而且他相信，陆小凤也能看出这一点。
但人生漫漫，何其寂寞，不论是几条路上的人，都不得不相互作伴。所以他们也曾都相信，不论将来发生什么，二人也会还是朋友。
“朋友”这个词却很神奇。时而宽泛到五湖四海皆兄弟，时而又严苛到一生只有一个知己。
“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朋友。”老板娘说，“你们两个连句话也不说，怎么看都更像是仇人。”
陆小凤笑道：“谁说我们是朋友？”
“你若不把他当朋友，何苦没事来盯我的稍？”
“我正大光明地请你出来，怎么能算是盯梢？”
老板娘冷笑：“你以为我不明白你的意思？如今江湖上的人都知道我跟你不清不楚，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招惹我？我就是请他们来，也没人有这个胆子。”
“但我们两个却是清清白白。”
“除了你跟我，还有谁会相信这些？”
“朱停。”陆小凤回答。
老板娘笑了：“你每次都这样说。”
“除了这个，你还想听什么？”
“我想……”
老板娘的声音断了，断在陆小凤的记忆里。
在陆小凤想来，这段事情仿佛只是发生在别人身上，又或者发生在戏台上，说断就断，似乎被标了“未完待续”。
但他清楚地知道，忘记就是忘记，再也不会有后续。
他时常感到，江湖中的人的确像榫卯一样，被神的手镶嵌进不同的位置，沿着不同的轨迹。只要中途跳出，就会出现断裂，永远无法再跳回去。
他的记忆是这样，他与朱停的关系也是这样。
因此，他并未想过尝试什么“修复”。在他们决定再也不说话的一瞬间，这一切就已变得不可逆转。
“你真的不再多想一想？”花满楼问。
陆小凤冷笑：“一个巴掌拍不响，你怎么不去劝他？”
“我当然要先劝过你，再去劝他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因为我知道你在生气。你不仅气自己对这件事毫无办法，也气他居然直到现在连生气的样子也没有。所以我只能先来劝你，让你冷静下来。”
“然后呢？”
“然后我们一起去找他。”
“我不去。”
花满楼叹气道：“你们都是我的朋友，我们三个人从小就……”
“正因如此我才不去！”陆小凤打断他，“他这样明显就是铁了心，现在做什么都没用。”
“你没有试过怎么知道有没有用？”
“即便有用，我和他也不会再是从前的陆小凤和朱停。”
花满楼听了，开始陪着他喝闷酒。
喝了半晌，他竟承认：“朱停说得对，你们的确不是一条路上的人。”
可陆小凤闹不明白的是，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究竟从一开始便这样远，还是不得不渐行渐远？
在思考这件事时，他看到朱停正在从同一段木头上打下两个部件，然后将它们钉入不同的地方。
“我真想不明白，怎么会有人找你做这样的东西？”他笑着问。
“我又不是做给你，你想不通也是应该的。”
“这次又是做给谁？”
“我不能告诉你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因为有些事，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。”朱停抬起头说。
——这张脸，至少属于十年前的朱停。
陆小凤叹了口气，让记忆停下来，重新给这段进行标号。
这项工作他已做了很久，但这是他的感觉，不是他的记忆。事实上，他根本说不清“很久”是有多久，也许有十年，也许有六个月，也许只有三天。
感觉是会骗人的，为了精确，他不得不依赖机器。
自从污染物蚕食他的记忆之后，他就不得不在这里重新为自己排序。因为他相信，只有弄清楚那些过去，才能面对未来。
当然，这实在是一件折磨人的工作。
“你该休息一下了。”朱停走到他身后说。
陆小凤回身，抬手揉揉眉心，苦笑道：“多谢朱老板。”
“不必谢我，这本就是为你做的。你今天可有什么进展？”
“有，我看见了您。”
朱停点点头，将餐盘放在桌子上，还为陆小凤添了一壶酒。
“我告诉过你，我们本就认识。”
“可我没有想到，我们居然曾是朋友？”
“你以为我们是什么？”
陆小凤苦笑着：“朱老板何必打趣我，您知道，我的记忆剩下不多，顺序也乱七八糟。初次见面时，我以为我们只是陌生人。”
“没关系，”朱停给他们二人各倒一杯酒，笑道，“现在你可以重新记下来，我们是朋友，而且一直都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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