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陆厉】一个仇敌
早春，厉南星立在河岸，听见一声巨响。
那是冰河碎裂的声音，巨大的冰面像突然失去舵手的船，在河面上一路跌跌撞撞，急奔下游而去。
厉南星已站了很久，视而不见，听而不闻。似乎面前无论发生什么，都不能拨动他的心弦。
可他不知不觉又想起那首词来——记玉关踏雪事清游，寒气脆貂裘。傍枯林古道，长河饮马，此意悠悠。
他不是来遛马的，更不是来赏景，而是在等人。
这一次，他等的人不再是陆小凤。
也许永远也不会是陆小凤了。
江湖盛传，就在一个半月前，他们共同护送《百毒真经》至京城时，陆小凤无意间发现那本所谓的《百毒真经》竟是假的，一气之下扔进了火里。厉南星恼羞成怒，说那就是真本。二人各执一词，相互争论不过，接着便当众大打出手，还砸了春华楼。
有人说，他们之所以折腾了一路，三个月都走不到燕北，就是因为互不信任，最后竟果真如此。
也有人说，陆小凤千不该万不该，实在不该烧了那本书，好歹多哄骗几日，说不定还能套出些别的话来。
还有人说，厉南星没有错，那本书就是真的，而且是他本人千辛万苦默写修订下来的，只可惜当时已没有人信他。
江湖上的消息总是这样，真假参半，众说纷纭，有时候连当事人自己都说不清楚。
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，自那日起，陆小凤与厉南星已形同陌路，成为仇敌。
“教主。”
厉南星回身，他等的人来了。
“陆小凤走到哪里了？”
“回禀教主，他……他眼下在洛阳。”
“他去洛阳干什么？”
“陆小凤在江湖放话，说这件事他不管了，要从现在起一直待在洛阳，待到牡丹花会，好好享受一段时间。”
厉南星听了，冷下脸不说话。
那人又道 ：“教主放心，贺大娘与阳浩已经如计划安排的那样，一队北上万梅山庄，一队南下苏浙。他们此去行踪隐秘，定能将陆小凤那些人逐个击破，报其毁我教经书之仇。”
“教主不必多虑，等我们对付完了西门吹雪和花满楼，再去合力偷袭洛阳，绝不会放过陆小凤的。只不过，若不是陆小凤跟教主这一闹，您恐怕也不会心甘情愿回教里，就这点而言，他倒做了件好事。”
“再说，他与教主也有些交情，白白杀了未免可惜。贺大娘要我问问教主的意思，是想要活的，还是死的？”
厉南星本想要回答他，看了人半晌，却又挥了挥手要他走。
“教主没有话要我带吗？”
“没有，都听他们的安排就好。”
“遵命！”
厉南星看着面前许久不退下的人皱眉，道： “你还有什么要说的？”
“还有一句话，不过不知道当不当讲。”
“……讲。”
“能听到教主说自己不插手，认同大家的意见，贺大娘一定会很高兴的！这是我们天魔教的福气！”
——这个人不仅话多，而且马屁拍到驴蹄上，早知道不让他讲了。
——他们怎么会安排这种话篓子来监视我？
厉南星想着，忍不住冲此人终于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。
天寒地冻，哈出的白气模糊了视野又立刻散开。他依然继续站在河边，像一棵孤独的树。
因为他要等的人虽已来过，要等的鸽子却还不知飞到哪里了。
若非如此，连河面都还没有解冻，谁愿意站在这种地方吹冷风呢？
在厉南星等待的时候，陆小凤已把自己泡进了温泉里。
他长长伸着懒腰，觉得世上完全没有比在冬天光膀子泡温泉更舒服的事情。
温泉不仅能舒缓他的身体，他的神经，还能疏解他的心结。
他有时候也在想，也许不该怪朋友会变心，而该怪他自己太爱交朋友、也交得太多了。可是对于一个没有根的浪子来说，如果连朋友都不能交了，你还要他怎么活？
他总是愿意相信朋友的，可又总从身边的朋友里揪出敌人。信任与怀疑，究竟哪一种情绪更多呢？
对他而言所谓的“相信”又是什么呢？或许是一种“今日我信你，即便日后被你骗了也不后悔”的信念吧？
——不，不全是。
陆小凤摇摇头，想得累了，向水里滑得更深。
他恍惚间听到阵声音，像一只鸟扑棱着翅膀落在树枝上。
“是你。”他笑了笑，连头也不抬。
“你要我跑来跑去地为你卖命，自己却躺在这里泡温泉，你好意思吗？”司空摘星蹲坐在树上瞪他。
“我不好意思，你再这么盯着，我就会更不好意思了。”
“你以为我愿意看一只臭鸡烫毛？”
陆小凤突然决定不要理他。
司空摘星不依不饶 ：“你现在是不是不想理我？”
“你别忘了我们在办正事，万梅山庄和江南的事情，你都不想知道了？天魔教里面的事情，你也不想听听？你若好奇，多求我几句，叫几声大爷，我一高兴说不定就愿意告诉你了！”
陆小凤依然冷着脸，神态自若，道 ：“不必麻烦了，我没有叫别人大爷的习惯，而且我也已经知道你要说的事情。”
司空摘星嗖一下蹿到了他面前 ：“你怎么知道的？知道了什么？谁告诉你的？”
“你告诉我的。”
“我什么时候告诉你了，我自己怎么不知道？”
“你如果不是来传捷报的，怎么会这么多话？”
陆小凤看着司空摘星仿佛被人塞了一口隔夜馒头的表情，忍不住笑了。
但他又猛地想起什么似的，质问道 ：“你跟着他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多话？”
“你怀疑我会被看出来？”
“我怀疑你希望自己被看出来。”
“我跟着他身边那个传话筒好几天，简直比对亲娘还熟悉，好不容易装得这么像，骗过天魔教上下，在他身边埋伏下来，你居然还怀疑我？”
陆小凤听司空摘星说得义正言辞，又想起刚刚才反思过自己多疑的毛病，竟忽然有些愧疚。
“……好，是我不对，我的确不该怀疑你，所以他……他……”
“你想知道他的情况怎么样？”
陆小凤点点头。
“实在可惜，我在他身边待了这么久，本来的确有很多事都想给你讲讲。不过我看你也不想听，就算了。”
“谁说我不愿意听！”
“你不是什么都知道，什么都猜得出吗？你再继续自己猜猜，说不定就猜出来了。”
陆小凤张了张口，脸色绯红，也不知道是被池里的水热的，还是被司空摘星气的。
这一回轮到司空摘星笑了。
他笑够之后忽然拍拍陆小凤，道 ：“你既然担心他，为什么不自己去问他？”
“全江湖的人都知道陆小凤在洛阳，这里是徂徕，我怎么能出现呢？”
“你当然可以，”司空摘星意味深长地看着他，“我都可以出现，你又为什么不行呢？”
“……你这次怎么对我的私事这么上心？”
“因为只要把你赶走，这池温泉就是我的了！”
清晨，依然是一个冷到看不出春天样子的早晨。
厉南星在房里裹着厚衣，自己给自己热酒。
自从回到天魔教，他的饮食通通是他一手打理。这不是因为有谁要故意责难这个傀儡教主，而是因为他自己不信任何人。就算学会《百毒真经》，也不能保证百毒不侵。人心叵测，往往比百毒更毒。
“教主。”
厉南星冷冷地看了眼不请自来的属下，继续烫酒，悄悄按住心中惊讶之意。
他今天可没有要等人的意思。
“教主，属下有事禀报。”
厉南星想起自己昨日等来的鸽子，面上依然不动声色。
“是不是贺大娘和阳浩有消息了？”
“不，他们暂时还没有消息。”
——他们当然不会有消息。厉南星想。
因为他昨日已接到别人的信报，说那些人已经全军覆没了。
“没有消息，你来做什么？”
“我来向教主请教昨天的问题。”
“什么问题？”
“陆小凤究竟是要抓活的，还是死的？”
厉南星听了，有些想要赶人出门了 ：“我昨日已经说过，难道还要我再说一遍？”
“教主昨日所言众人不解，希望教主还是说明白些好。”
“哪些人不解，你去打发便是。你打发不了，贺大娘也打发得了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够了！”厉南星打断他。他已不想再忍，也无须再忍。“这几日我要研习《百毒真经》，你不要再来了。”
面此责难，这个人竟不依不饶，继续道：“可是属下就是不解之人。”
厉南星猛然抬头，紧紧盯着他的双眼。那个人也盯着他，眼睛里好像有什么在闪动。
沉默良久，厉南星第一个开口，皱着眉道 ：“你不是他。”
“教主认为我应该是谁？”
厉南星却又笑了 ：“你应该在洛阳。”
“在洛阳的人是老实和尚，我一直都在这里。”陆小凤跟着他笑。
“以前那个人也不是你。”
“的确不是我，他是司空摘星。我怎么会放心真的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，让他们监视？”
“所以就换你来监视我？”
“你认为我这是监视？”
厉南星玩味地看着陆小凤，等他解释。他觉得这若不是监视，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他，难道还是因为信不过他吗？
陆小凤苦笑着 ：“你一定以为我还是信不过你。可我说过，你与别的朋友不一样。”
“我知道，因为我骗过你。明明这世上已没有《百毒真经》，我却一开始为了打发你，把我自己的笔记交出来，而且将错就错，一直不肯向你坦白。”
“不是。”
“如果不是，还有什么原因？”
“我的意思是，不是因为你没有告诉我，而是因为我知道你不愿告诉我。”
厉南星奇怪地看着陆小凤，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。
陆小凤解释道 ：“你不愿告诉我，是为了自己悄悄圆谎，怕我多心，这和故意骗我是不同的。正因如此，你也和我认识的人不同。他们知道，要说服一个聪明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说实话，可你不想说服我，只想自己解决。”
“……所以，你担心我不愿接受让你的朋友埋伏在天魔教？”
“我还担心你阅历浅，所以只希望你对这种事知道得越少越好。”
厉南星笑了 ：“你这么样想，岂不是犯了跟我一样的毛病？”
“没错，我恐怕有些变得像你了。不过这也没什么，两个人在一起待久了，本就会越来越像的。”
“你以为我有什么地方像你？”
“你……你越来越爱喝酒了！”
陆小凤说着，毫不客气地把厉南星烫好的酒给自己倒了一杯。
“这里还是天魔教，就算你的计划已经成功，也还是收敛些好。”
“你这胆大心细的样子也像我！”
“难道别人有的优点都是像你？”
“没办法，我这个人优点太多了。”
厉南星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，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只能是不要理他。
陆小凤却忽然停下酒杯，正色道 ：“今夜他们就能进徂徕。”
“我知道。而且领他们来的人，就是你要找的敌人。”
陆小凤皱了皱眉，似乎不愿提及那个人。因为今日的敌人也是昨日的朋友，提多了不过徒增伤感。
他觉得自己这几日已经够伤感了，幽幽叹了口气，道 ：“不论如何，对你来说，到时候无论是天魔教还是《百毒真经》都会从江湖上消失，这件事也就彻底结束了。”
“你又想说什么？”
“我只想问问你，日后有没有别的打算？”
厉南星似乎没有打算，又好像有很多打算。他给自己安排过很多事，却又都是些可有可无之事。
但仔细想想，这世上的事情又有什么不是可有可无的呢？有什么是非做不可的呢？
他这样踟躇地想着，犹豫许久，不知该如何开口。
“不管你有什么打算，我都想跟你去凑凑热闹。”陆小凤低声道。
“为什么？”
“因为我太寂寞，你太孤独。”
“你是不是总喜欢替别人做主？”
“不，我这是求你，你若当我是朋友，就答应我。”
“好，我答应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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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不容易拖拖拉拉扔完，意识到破坏了队形enmmmm
总不能删两个。
但又不知道补什么。
算了，做梦的时候想吧（bu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