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陆路】我姓陆，不姓路
八月萑苇，陆小凤在太阳地里站久了，脑袋上仍免不得冒汗，他疑心夏天还在拖拖拉拉，舍不得走。
他向来喜欢享受，也懂得享受。放眼全江湖，值得陆小凤站在太阳下等候的人绝不会超过十个。
在他不高兴的时候，甚至连一个也没有。
陆小凤现在就不怎么高兴，但是他仍然要等下去，因为他等的人是路小佳。
早在十天前，路小佳的所作所为，就逼得他不得不向全天下吆喝，说他陆小凤从未在杀手行当接过任何单子，这当中另有其人。
陆小凤急于撇清关系，怕的倒不是那些莫名其妙的单子，而是西门吹雪。
他去看岳轻云的尸体时，西门吹雪也在。
“你怎么也来凑热闹？”
“没想到王爷为了自家总管，还去万梅山庄惊动你。”
“这伤口又深又短，杀手的剑法一定不错，你可认得出来？”
西门吹雪一句也没有回答他，只专心看着岳轻云脖子上的伤口，看了半晌，忽然道：“好剑。”
“好剑是什么意思？”
“此人可与我一战。”
陆小凤明白了，这是西门吹雪说他也不认识，不过现在非常想要认识一下的意思。
西门吹雪却不管他想什么，说完这句转头盯着他。
“你看我做什么？”
“杀手姓陆。”
“天底下姓陆的又不止我一个！又或者，此人用的是假名也有可能！”
西门吹雪笑了，眼里却没有笑意：“我只说他姓陆，没有说是你，你急着解释什么？”
“我是怕你误会！”
“听说你曾一剑战胜公孙大娘。”
“是又如何？”
“可我从未见过你用剑。”
“你以为我是故意这样做？你以为这个杀手真的是我？”
西门吹雪既不承认，也不否认。
陆小凤说不出话来，他害怕再说下去，西门吹雪真的要约他比剑。
“此人的确不是我，但不出十日，我一定能帮你找到他。”
今天，便是十日之期的最后一日。
陆小凤托人送了口信，想跟路小佳见上一面。但路小佳却好像对他没什么兴趣，只回了一句“知道了”，继续忙着接单子。
这句“知道了”虽不靠谱，却至少不是否定的意思。陆小凤便再次送了信，问他见面地点选在状元楼好不好。路小佳依然不做评断，又回了两个字——“等着”。
陆小凤便只能等着，一直等到今天。
而今天非常不凑巧的是，状元楼掌柜家里出了事，整座楼都在歇业。陆小凤不得不站去外面，脑袋上顶着太阳，手边的酒也被烫成温热的。
他已决定，这将是他等待的最后一日。
路小佳若再不出现，他今晚就去杀手行当里下个单子悬赏自己。杀手要杀目标，总得先露面，这样一来就可以见得到了吧？
当然，这是下下下下策。
“你就是陆小凤？”
路小佳出现了，没有给陆小凤这样犯傻的机会。
“你也是陆小凤？”
陆小凤热得没脾气，看着路小佳远道而来却依然悠闲的模样，只觉得憋屈。
路小佳冷着眼上下打量他，仔细瞧这个一直令自己被误认的人。瞧了半晌，他认为单是那人两撇碍眼的胡子，就跟自己毫无相似之处。
他看够了，这才冷冷道：“我叫路小佳，不叫陆小凤。”
“朋友也姓陆，不知是哪一个陆？”
“路小佳的路。”
“如今路小佳这三个字可算不得有名，你最好还是说清楚些，免得日后又替别人闯名声。”
路小佳摇头：“我本来就是最有名的。”
“哦？可我怎么从未听过你的名字？”
“我保证你以后一定会经常听到。”
陆小凤叹了口气，他眼里的路小佳只是个生冷的后辈，而心高气傲年轻人他已见过太多。
不过，陆小凤既然知道此人并不是故意往自己脑袋上栽事情，那么他便决定好心提醒他另一件事。
“你若想名字被传得远一些，在江湖上活长久些，就要知道有些人是绝不能碰的。”
“这些人里包括你？”
陆小凤既不承认，也不否认，转而道：“包括西门吹雪。”
“西门吹雪又是谁？”
“你既用剑，早晚会遇上他，到时自然就知道了。”
“遇上又如何？”
“遇上了不妨绕着些走。”
路小佳冷笑：“那你不妨告诉他，让他遇见我时也绕着些走。”
然而，无论是西门吹雪还是路小佳，看起来都不像是会绕着别人走的人，除非那人脏得像一滩刚刚从河底捞起来的烂泥。
陆小凤自然也知道这一点，所以连着几日都愁眉不展。
有人问他，这件事八字都还没一撇，瞎担心什么劲儿。
陆小凤只叹气：“你若是见到他身上的剑，就会变得比我还要担心了。”
路小佳却不担心。他既不认为这世上有谁的剑会快过自己，也不在乎多少人在盯着他的剑看。
他一直都在担心另一个问题——我到底在哪里？
这里没有叶开，没有傅红雪，没有荆无命，甚至连赫赫有名的丁家也没有。北无万马堂，南无金钱帮，他所熟知的一切人和事都好像从未出现过。
而他从未听说过的那些人倒填补上来，各自坐镇一方，各自扬名立万。江湖中的位置依然被塞得满满当当，令他有种沧海桑田的错觉。
仅是沧海桑田倒也罢了，大不了从头来过，反正以他路小佳的本事，再次成为最出名的杀手也不算什么难事。
但令他始料未及的是，当他第一次在纸上留下“路小佳”三个字时，对方却看着它，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，道：“陆大侠的名字如雷贯耳，您写与不写我们都明白。”
“我只希望你们莫要把我跟别人搞混。”
“这怎么会呢？放眼全江湖，除了您，哪还有第二个陆大侠？”
路小佳听得不对劲，问：“你再说一遍，我是谁？”
那人不解地道：“您当然是陆小凤，陆大侠。”
“我是路小佳。”
“可这白纸黑字写着……哦，我明白了，您是要用化名！”
——化名？难道路小佳听起来很像陆小凤的化名吗？
路小佳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忽然变得更冷：“你们连我的名字都弄不清楚，还要请我杀人，真是笑话。”
“这纸上的确是陆小凤三个字……我……”
“我看你恐怕是个睁眼瞎。”
路小佳自己瞧着那几个字，怎么看都是“路小佳”。他不明白眼前这人为何像见鬼似的，死活认不出来，口口声声咬定他写的是“陆小凤”。
路小佳突然感到心烦意乱，不堪其扰，挥手道：“滚。”
“可这单……”
“我现在没有这个心情。”
“陆大侠，我真的没有胡说，您若不信，还可以问问别的人！”那人最后道。
路小佳是“丢”过一次名字的人，他本该叫做“丁灵中”，可惜造化弄人，他根本做不了主。“路小佳”却不同，这三个字是他凭自己的本事，单靠一柄剑闯出来的，绝没有再弄丢的道理。
现在，路小佳只想去找一个人来问，就是陆小凤。
